DNAer,全国各地的年轻人纷纷落脚安吉“新社区”
DNA里的共享工位
最近这一年,安吉县溪龙乡溪龙村,这个家家户户种白茶的地方,来了很多背着电脑的“新村民”。
他们不是游客,而是来这里工作、生活的数字游民。
沪、苏、浙、闽、赣……停车场的车牌来自五湖四海;设计师、程序员、自媒体人、自由译员、摄影师、编辑……大家的身份各不相同。
随着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发展,远程办公成为可能,数字游民也由此而生。卸下大城市里的繁重生活,告别通勤拥堵,逃离996,没有打卡签到,拿起电脑移动办公,这种新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越来越受年轻人追捧。
2021年12月至今,距离杭州市中心60多公里的溪龙村,这里的安吉数字游民公社(Digital Nomad Anji,下称“DNA”)已吸引500余位数字游民(DNAer)自发前来。
DNA里的他们,刻着共同的DNA。那是自由、创造的基因,是对新生活状态的追求。
去吗?去上一种新的班
DNA由一间废弃的竹木加工厂改造而来,正门仍然是厂区最常见的那种伸缩门。看着平平无奇,但走进里面,却别有洞天。
办公大厅里,贴着入住游民的资料卡。大家彼此都用网名相称。
满墙的卡片,是数百位数字游民曾经来过的痕迹。
DNA的故事,始于2021年。
那年3月,负责溪龙乡“白茶原”乡村振兴项目的上海开发商找到许崧和阿德,一番沟通加上实地考察后,双方就“到安吉建一个数字游民社区”的想法一拍即合。
提出概念、落实选址、改造旧房,一切都很顺利。
可当2021年12月2日DNA首次发帖招募内测成员时,老许心里还是没有底。他和阿德考察过巴厘岛,那里集聚了大量数字游民,形成了社区。但在国内,数字游民社区还是个新鲜概念。
会有人报名吗?来了后,会不会看一眼就走掉?好在效果超出了许崧的预期。仅凭这一个招募帖,很快,第一封报名邮件来了,数字游民们从四面八方集聚到这个小村落。
顾噜噜和Summer,是最早一批住进DNA的人。
Summer是位设计师,她被招募帖里的照片吸引。透过巨幅落地玻璃窗,望见满目青翠的茶园——那张白茶观景平台的照片一下子戳中了她。一冲动,这对情侣就报了名。
“如果思前想后,很多事情都不会实现。”顾噜噜清楚地记得,12月15日内测第一天,两人从上海来到安吉,“我们来得最早,待的时间也最久。从时间长短就能知道,我们待得还蛮舒服的。”
这一体验,就留了下来。DNA的工位共享,不属于特定的谁。每次有事要离开时,他们就把苹果电脑拆机搬走。前段时间,春节刚过,他们又带着电脑重返,开始新一年的工作。
为什么不待在城市,愿意一次次回安吉?问及原因,顾噜噜说,不想闷在家里干活,他觉得DNA氛围轻松,交到了很多有趣的朋友。要回上海也近,开车就两个多小时。
“全世界有趣的人联合起来”,这是DNA建筑外墙上的醒目标语。这里聚集着一群有趣的人。
随着新业态的发展,越来越多人的工作可以不受地点和时间的约束。
数字游民带上电脑、用上大脑,随时随地能办公。
新冠疫情影响下,更多新人加入这个群体。DNA曾对159位会员进行了统计,数字游民生活(或远程工作)时间还不到3年的,占比高达86.8%。
群体中,也有越来越多的00后。
我们去的第一天晚上,有一场剧本杀等着大家。
本子是一位游民的原创剧本,作者kiwi亲自当DM(主持人)带本。活动在群里一发出,接龙报名瞬间凑齐人,还有人没抢到位子,特意跑来现场围观。
kiwi学的是编剧专业,00后的她刚毕业不久,玩过剧本杀后觉得自己也能写,就想试试。这是她第一个独立完成的作品,里面的故事也是她自己的真实经历,花了两个月时间写,又花了半年时间修改。
kiwi马上要带着这个本子去参加剧本杀展会了,所以邀请DNAer来测试体验,“收获了很多有用意见,准备回北京以后再改改。”
来自各地的人们相聚在一起,进行剧本杀活动
在DNA,生活和工作似乎模糊了界限,周末和工作日也不再分明。
游民们职业各异,所以这里没有职场内卷,却有思想碰撞。手头的工作干累了,起来找附近的人聊聊天,往门口一坐,随时可以聚集很多人。
来啊,过一种向往的生活
乡村给数字游民们带来了什么?也许是久违的自由和惬意。
百里是浙江一所公立学校的美术老师。在一般人的概念里,女生当老师,就是端着铁饭碗盼着退休金。但百里不想往后余生都这样安稳度日。
2022年,作为人民教师的第10个暑假,百里来到DNA,住了两个月。原来,生活还可以这个样子!数字游民的生活让她发现编制之外更有蓝天。
暑假结束,回去上班,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她越来越怀疑人生。前段时间,她下定决心从学校离职了,“我想做个自由的人,想带着我的画笔去周游世界,去探索人生更多的可能性。”
放弃稳定的工作,离开传统意义上正确的职业路径,是很多游民的选择。他们中,有人辞去了大厂的高薪工作,坚持自己的喜好;有人赚着大城市里的钱,过上乡村自由的生活;有人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,也有人在探索新的职业方向,找寻新的朋友。
正当我们和游民们攀谈时,几位新入住的朋友来了——Peter带着新人们,一一讲解DNA各种设施的使用。
宿舍区有4人间和6人间,草坪上还有集装箱改装的双人间,总共80余个床位。房间价格最低只需要每周180元,配套却并不逊色。
办公区、会议室、咖啡厅、厨房、篮球场、滑板道、K歌房……热爱健身的游民你一砖我一瓦,还攒出了个野生健身角,卧推架、组合杠铃、哑铃、TRX等,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还有游民买来了自助酒柜,取名“苕溪三兄弟”……
附近的树下小白屋是DNA的食堂,有接驳车过去,徒步或骑行也不远。虽然DNA身处乡村,但外卖、水果、奶茶等,都可以通过手机方便购买。
当然,也有很多DNAer喜欢自己做饭。采访时,我们正巧遇上了一个6人火锅局。共享厨房里,大家一起动手洗菜、备菜、炒菜,其乐融融。
DNA的24小时,每小时有人睡去,每小时有人醒来。
晚上11点多,我们离开时,周边的乡村早已沉睡,但DNA里依旧灯火通明,剧本杀的小伙伴还在沉浸式体验,门口的聊天小分队也没有散场的迹象。
每个数字游民的生活作息都不太相同。有人喜欢早起晨练、一早开工,也有人喜欢熬夜修仙、日夜颠倒。
好在,这里很容易找到气味相投的人,感受到社交带来的亲切和温度。
事实上,数字游民的孤独,正是DNA想破解的。
探访期间,我们也想入住DNA体验,但被婉拒了。一来,没有空床位;二来,DNA只接受7天以上的入住申请。这点,和青年旅社很不一样。
“时间太短融入不了社群。有人情味的社群关系,是吸引数字游民聚集的重点。”许崧说。
平日里,深夜聚餐、围炉烤火、集体踏青、电影放映、线上读书、相约健身……各种自发的活动,总能迅速得到响应。
前不久,DNA发起了一项面对会员的问卷调查,结果显示,DNAer对DNA生活的整体满意度很高,非常满意和较满意的占93.71%,高达97.74%的人表示会考虑重返。而他们选择数字游民空间入住的考虑维度,排在榜首的是社群氛围,高达93.08%。
365天,周周有新人到来,周周有老友告别。
当天在给新人做讲解的Peter,两天后自己也要离开。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四个月,兼职做些DNA的服务工作。他本职是个灯光师,虽然平时灯光编码也可以远程完成,但总有些工作需要去处理。
“多的时候,一天离开20多个、来20多个。迎来送往,一大堆熟面孔变成生面孔。”阿德说,离别很不舍,但大家离开以后都还会有联络,会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工作。
有的会组小团队接业务、一起挣钱,有的会相约滑雪冲浪。他们期待着重逢,无论是在安吉,还是在别处。
不可否认,获得更大自由的同时,数字游民们也会面临更多的风险。
因此,在DNA,有人去往下一站,有人留下来,也有人体验过自由后,再次回归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。
不经意间,成为宏大叙事的参与者
DNA有两个大群:一个是“DNA*在地群”,群里只有正在驻留的人,离开即退群,回来再重进;还有一个叫“DNA*同乡群”,住过的游民只要愿意,都可以在那儿继续交流。
同乡群目前已有近500人,即将满员。
单看500这数字不大,可如果把它放进更广的视野,会有不一样的感受——要知道,整个溪龙乡总人口不过9000多人。
数据显示,2022年,共有473位数字游民入住过DNA,平均入住天数47天,平均入住年龄31岁,其中37%具有硕士及以上学历,每日平均工作时长6.8小时。
这批年轻又高学历的数字游民给乡村带来了什么?
虽然主观上,他们只是在找寻一种舒服的生活工作方式,但天南海北的数字游民相聚在此,确确实实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活力与生机。
我们得知,兔年春节有30多个人是在DNA度过的,甚至有游民特意把家人带到了这里。
在乡村振兴这一宏大叙事中,数字游民们不知不觉地成了见证者、参与者、实践者。
DNAer编辑了两期《白茶原小报》,刊印后,小报出现在溪龙乡各个景点、设施以及村民的手中。
他们还参与撰稿、绘画、编辑、设计了3册《白茶原手账2022》,分为生活日记、设计手记、风物笔记三大主题。手账已被安吉县图书馆地方文献室收藏。
隔壁梅溪镇一家小面店,也因为游民们的光顾,小火了一把。
面店老板曹大姐埋首厨房,不懂打理店面,店里既没有店招,也没有菜单。偶然一次的光顾,百里的味蕾被打动。她自备材料,帮老板手绘了图文并茂的简易菜单,还给它取名“大姐面馆”,推荐给了其他游民。
“大姐面馆”的故事,被写进第二期的《白茶原小报》。
让这座“珊瑚礁”肆意生长
“就像海洋里的珊瑚礁,我们希望DNA能孕育出一个生态。”阿德这样告诉我们。
“我不是数字游民。”对话时,创业者小廉坚定地跟我们强调这点。
做餐饮的小廉,确实不属于数字游民,但却和数字游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——因为数字游民朋友,他来到DNA小住;被安吉吸引,留下来创业,现在仍居住在DNA。
去年6月,小廉关掉了昆明的餐厅来到安吉,11月,“炎·薪火Bistro”开业。新店开业后,一度冲上了大众点评湖州市西餐厅好评榜榜首,现在位居安吉县西餐好评榜首位。而这间餐厅的设计,则由另一位游民、建筑设计师阿舒操刀。
小廉去过很多地方,也曾在日本学习厨艺。会在安吉停留多久?我们问。“应该会很久。在国内,你很难找到像这样的地方了。”他这样回答。
用阿德的话来说,这正是“珊瑚礁”孕育的生态之一。
当DNA周围的生态形成,许多非数字游民也被吸引到溪龙。
松木巴士的到来,为DNA加重了“游牧味道”。
辞职前,荷包蛋是阿里的产品经理,哈里是蔚来汽车的设计师。但2017年,厌倦了这种生活的两人驾驶着房车,开始游牧生活,也开始了房车改造这个新的事业。
和一般的数字游民不同,松木巴士的房车改造,属于制造业。
“过去我们总被问到,我们算不算是数字游民?在我看来,无论是叫数字游民,还是叫新游牧民,都只是有着相似生活方式的人以不同方式被归类罢了——有的人以数字化工具为生产方式,有的人以车作为居住和移动的交通工具。”荷包蛋说。
两人去过很多地方,但现在他们搬来DNA了,他们的一部分车主也加入了DNA这个大家庭。DNA的草坪上,总是停着好几辆房车。
“起初,我们只是想要成为乡村的一分子,而不知不觉中,我们已然被推在了乡村发展的浪尖上。”荷包蛋告诉我们,其实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,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,在DNA真的是在生活。
他们的工作室外边,停着一辆上世纪70年代的老公交车,荷包蛋和哈里把老公交车改造成了公共图书馆,准备开到乡村各处去,送文化下乡。
把工作室搬来的,还有不少人。
糯米饭把他的怪兽工作室搬到了DNA。真元子这位陶瓷手艺人,本来是来安吉找“土”的,却意外找到了爱情。如今,他把窑搬来了安吉,正在建工作室。
这些由DNA衍生出的创业故事,也让我们对这片土地有了更多的期许。
安吉,很有把数字游民群体留下来的诚意。
溪龙这边,正在新建数字游民公寓;安吉创意设计中心(ACDC)去年下半年正式开放后,不少游民喜欢去那里办公。
ACDC的馆长Lilly,也住在DNA。她说,DNA在进行二期扩建,用更多的床位、更多的工作室,迎接更多的新老朋友。
DNA的运行从内测到进入正轨,比想象的快。今年1月,许崧“功成身退”:“这里形成了一个很好的自循环,已经不需要我们一直陪伴了。”悄然抽身的他,把重心转移到安吉的天荒坪镇。
为何?因为当地很认可DNA这种模式,希望进一步推广。“有了政府的支持,项目推进速度很快,那边今年3月下旬就可以试运营。”许崧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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